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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O3:Faust1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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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幻向】Sing Me To Sleep

*开新坑啦开新坑啦!魔幻向新文上线啦!


【1】

有人说每一块土地都有自己的秉性,生长的植物和生活的动物都是经过仔细又严苛的筛选。活过几百年的树和刚刚出生的小鸟是慕尼黑最喜欢的组合,因为慕尼黑喜欢古老的东西,也喜欢新生的事物,前者给了慕尼黑经验与老成的气质,后者则让慕尼黑变得富有生机与活力。

菲利普·拉姆还记得自己刚刚来到慕尼黑的时候。接近一百年过去了,慕尼黑在拉姆的眼里没怎么变过模样,门前的花店兜售盛开的玫瑰和百合,隔壁的酒馆到了晚上热闹非凡,后街的咖啡店隐藏得最深,如果数错了岔路口就永远也找不到了。还有书店每一本书的摆放方式,餐馆里切割白香肠的声音,男人和女人,老人和孩子,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就像拉姆本身,如果从外表没有人能猜出他的真实年龄,这个小个子男人待在慕尼黑的时间最长,至于之前他从哪里来,家乡在哪里,那就是另一个秘密了。

拉姆喜欢各种各样的小秘密,还有阁楼上柔软的床铺。每天上午阁楼的窗台还有那一小盆不知名的小花都会晒到太阳,等到了太阳落山的时候拉姆会拿着啤酒回到阁楼里。

至于白天的时光,拉姆喜欢去不同的地方。活得太久就会见过太多,见过太多就会失去很多乐趣。所以如何保持那种新鲜的感觉的确很难,拉姆花了五十年的时间才真正理解其中的奥妙,不过他未对任何人说起,不论是巴斯蒂安·施魏因施泰格还是米洛斯拉夫·克洛泽。

施魏因施泰格认为拉姆是独孤的,在漫长的生命里过客总是太多,蒂莫·希尔德布兰,阿内·弗里德里希,都是如此。拉姆没有真正意义上离开过慕尼黑,所以每次他都是那个送走其他人的人。

施魏因施泰格说这话的时候故作沧桑,眼睛望着不知名的前方,手里却没停下往嘴里塞各种小点心。拉姆白了他一眼,抢走了那个小猪造型的饼干,然后张开血盆大口咬掉了小猪的脑袋。

施魏因施泰格感觉胸口一闷。


如果不是冲着一个街道以外的那家糕点店,施魏因施泰格才不会突然出现在拉姆家的门外,一言不发地扔下买错的饼干套装,那样子就是在无声地催促拉姆赶紧准备最好的红茶哥们儿要享受下午茶。拉姆从柜子的深处刨出了很久之前克洛泽从来的红茶,连看都没看就扔进了茶壶里。

施魏因施泰格对于那个看起来就上了年岁的红茶盒表示了怀疑,拉姆说那是米洛送的,施魏因施泰格先点头,然后问道:“他之前来过?”

“嗯,大概三十年前吧。”拉姆给施魏因施泰格倒茶,满怀着希望看着施魏因施泰格。

施魏因施泰格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你指望着一个没有味觉的人能送来好喝的红茶吗。顺便他还为在家里嗷嗷待哺的卢卡斯·波多尔斯基担心,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喝完了茶还能不能回家。


事实上施魏因施泰格应该相信克洛泽的。虽然失去了味觉,但是克洛泽还有一双能够分辨好坏的眼睛,拉姆曾经说过米洛是最会享受生活的那个,只可惜上天剥夺了他享受生活的一部分权力。克洛泽露出了尖利的牙齿,看起来很恐怖,可惜拉姆不怕他,还当着他的面吧唧嘴,吃得香喝得香,全然忘记是谁做的这一桌子菜。托尼·克罗斯只能两边打圆场。他还是太年轻,根本不知道这是克洛泽和拉姆之间的习惯,吐槽彼此绝对不留情。


他们都活了太长的时间。普通人对于他们还是带着畏惧与向往,畏惧他们的力量,向往他们的无尽生命。在英国他们被称呼为巫师,在西班牙和意大利他们是圆桌骑士,在德国他们却没有自己的名字,既不是神明也不是魔鬼的存在。

拉姆想起来很久之前他在路过某个小城的时候曾经听过一个女人讲故事,那个女人的面容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她在讲德国的民间故事,讲了很多,听众给她钱她没要,最后只有一句话。

“如果我是魔鬼,那你们谁是我的浮士德呢?”


【2】

说到那家让波多尔斯基念念不忘的糕点店,拉姆首先要敬佩一下波多尔斯基的探索能力,即使不在慕尼黑,他也知道慕尼黑最近都发生了什么事情,比如诺伊尔打牌又输了啊,拉姆养的那盆花需要浇水啊,哪哪哪开了一家新店啊,比拉姆的消息还要灵通。这对于波多尔斯基不是件难事,只要有风,他就能知道慕尼黑或者是科隆最近都出了什么好玩的东西。施魏因施泰格在森林里找到波多尔斯基的时候,那个笑出一口大白牙的男人还不知道自己的能力有多么出众,施魏因施泰格称呼他为“听风者”,这倒是个新鲜词,波多尔斯基喜欢没见过的东西,也喜欢不同的环境。那段时间他爱上了森林,所以才会像个原始人一样住进了小木屋。在那里他听着外面的声音,不动声色地写了好多本书。

这是精灵波多尔斯基的更为私人的爱好——写书,虽然那些书只有施魏因施泰格拜读过,写的好不好也只有施魏因施泰格知道。拉姆在波多尔斯基的床底下找到了好多没见过的书,翻开看却一个字也看不懂。后来他才知道那是精灵的文字,和人类的文字完全不一样。

以前拉姆从来都不知道精灵也会喜欢上人类的食物。让波多尔斯基想念已久的是一家看起来不怎么起眼的糕点店,老板是一个脸蛋圆圆的少年,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帮工的笑容却有些歪,对,仅仅是字面上的意思,右边的嘴角比左边的嘴角高。表面上看是帮工更为忙碌,每天都在捣鼓烤箱和面粉,但拉姆知道实际上那个圆脸少年才是糕点店的真正主力,他能让普通的饼干变得异常美味,也能做出各种精巧的小点心。波多尔斯基不止一次说那个少年极其有可能和他是同类,也只有精灵能把平凡的东西做得如此妙不可言。

拉姆不知道那个圆脸少年到底是不是精灵,不过现在看来这些事情也变得无关紧要——只有马里奥·格策做得点心能让托马斯·穆勒闭上嘴安静会儿。

托马斯·穆勒在慕尼黑可以称得上是异类。慕尼黑更倾向于稳重的根基还有茂盛的枝叶,穆勒看起来都不符合这些要求。但是他的存在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慕尼黑心里有一颗金苹果,那颗金苹果就是托马斯·穆勒。

拉姆见过很多人,有些人能力很强只是命运不好,有些人运气不差可是能力有限。然而穆勒是个例外,他的能力很强,运气也不错。

至少是在打牌上。曼努埃尔·诺伊尔输掉了一周的零花钱,马茨·胡梅尔斯把前一阵子出去挣得钱都搭了进来,拉姆则输掉了自己阁楼的一把椅子。

穆勒不缺钱,慕尼黑地下金库的钥匙就在他的脖子上挂着。他对于拉姆的好奇心更重,所以他得到了进出拉姆房间的权利,这个小个子男人身上的秘密太多,一把小铲子是不够的,他需要巨大的挖掘机,还有夜以继日的精神。

后来他也真凭借着卓绝的能力找到了很多答案,有些是真的有些是假的,有些是他需要的有些是他不想知道的。拉姆慢慢地讲慢慢地说,穆勒听得很认真,他的手没有离开过拉姆的手。在他们的左手无名指上,没有戒指,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浅浅的伤疤,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对他们而言,不需要承诺,只需要永恒中的陪伴。


【3】

穆勒有次在酒馆里吹牛,在酒精的作用下他说起了自己在北边的某次经历,吹得那叫一个云里雾里,愣是把周围的人唬得一个愣一个愣的,就在周围群众听完故事准备收拾一下打道回府的时候,有个坐在角落里的大个子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了句“也只有你敢去惹贝尼”。

这就是穆勒和诺伊尔的第一次见面,应该说是很不友好的。喝了点儿酒的穆勒虽然不是很高兴,但还是给诺伊尔买了杯酒,那意思是“大哥你能不能不戳穿我啊我还想在酒馆混呢”,诺伊尔没说话,喝完了那杯啤酒就向穆勒打听拉姆的事情。

穆勒一听诺伊尔是不远万里从北边来的就为了求拉姆办件事,他立马来了兴趣:“你找菲利到底有什么事啊!我也想知道!”

“你和菲利普挺熟的啊?”

“那可是!没了我菲利都……哎不对!你怎么知道菲利叫什么!”

喝了酒的人脑子就是不太行,诺伊尔没有向穆勒解释其中的原因,而是拉着这个高瘦的男人出了酒馆。

“上次你招惹的贝尼,对,就是花园的主人,他现在需要帮助。”


拉姆已经很久没有做自己的老本行了。诺伊尔的出现让他很是意外,这个几年前的牌友一般不会离开北方,北方是他的家乡。阁楼下面的房子的主人把房子卖给了拉姆,拉姆想了很久也不知道要在房子里放些什么,单人沙发显得太空旷,花花草草的也不是拉姆的强项,最后穆勒把他的东西都搬了进来,拉姆才发现房子有些小了,天知道穆勒到底有多少东西。

所以诺伊尔不想走进房子里,那些看起来有些破烂的东西也被穆勒摆上了架子,底下还有小小的标签,诺伊尔还没仔细看看都有什么,拉姆就从阁楼下来。

“贝尼怎么了?”

“花园里的花草都死掉了,贝尼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能不能帮到贝尼,你知道的,我养的那盆花也是半死不活的。”

“贝尼说你绝对能帮到他。”

“你带来什么了吗?”

“种子,花种子。”

诺伊尔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小包种子,黑色的种子让人看着很不舒服。拉姆接过种子看了一会儿,穆勒也凑过去看了看,只不过穆勒没看懂,而拉姆看懂了。

“贝尼最近招惹什么人了吗?这是毒,剧毒。”

“这个我不清楚,贝尼也没跟我说过。”

“那我就需要更多的时间了,毕竟解药这种东西不好配,说不定我还要去找卢卡斯一趟,但愿卢卡斯的新书写完了。”

“我要先回北方,贝尼身边需要人。”

“尤里安呢?他不在北方吗?”

“尤里安啊……”诺伊尔沉默了几秒钟,最后说道:“尤里安离开鲁尔区了,这是贝尼的意思,他不可能一辈子都待在贝尼身边。”


拉姆开始了不出阁楼的生活,而穆勒趁着这段时间愣是把楼下收拾成了一家古董店,凭借着强大的推销能力,他已经卖给糕点店的圆脸少年一瓶味道奇异的香水,卖给隔壁酒馆的酒保一个造型独特的台灯,甚至还想把一个书架卖给书店那边。最后一笔交易失败了,责任不在穆勒,主要是因为书店根本没有地方放下那么大的一个书架,更不要说书架上还有痕迹可疑的抓痕。


【4】

拉姆很久都没有踏出阁楼,至少在穆勒看来是这样。古董店的生意从最初的忙碌到后来的平淡,穆勒也从疯狂的推销员变成了拿着鸡毛掸子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弹弹灰的无聊店员。他每天都仰着脖子往阁楼那边看,心想菲利什么时候下来看看我的古董店啊。

其实穆勒每天都能见到拉姆,每天见三面,早饭午饭和晚饭。拉姆都要把自己埋进那些稀奇古怪的药水里了,红色紫色和蓝色,混在一起会是什么颜色呢。经过那些瓶瓶罐罐的时候穆勒都会分外小心,放下餐盘的时候更要小心。拉姆的黑眼圈是一天比一天重,穆勒不知道这个小个子晚上到底有没有睡觉,他开始考虑每天晚上监督拉姆睡觉。这大概是穆勒第一次见到拉姆疯狂的样子,在某次和胡梅尔斯凑在一起打牌的时候穆勒不禁感概他都要忘记拉姆长什么样子了。

胡梅尔斯撇撇嘴,顺手扔下一张牌。他们家的大金毛一脸热切地看着穆勒,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胡梅尔斯告诉大金毛只要赢了穆勒钱就给它买香肠吃。

诺伊尔也来过几次。第一次进门他就被穆勒充满想象力的房间布置闪瞎了眼,上了年岁的水晶吊灯和造型诡异的灯凑在一起,处死过犯人的电椅和昂贵的扶手椅摆在一起,那个满是抓痕的书架还没有卖出去,占了一整个墙面。

拉姆从一堆废墟里爬出来,手里攥着一个装着透明液体的小玻璃瓶。他的脸上只有全然的放松:“曼努,拿去给贝尼吧。”

“这是解药?”诺伊尔接过小玻璃瓶,仔细研究着里面的东西。

“告诉贝尼直接喝掉就可以。如果还有问题,不要找我了,你直接去找卢卡斯好了。”

“卢卡斯?你觉得我能找到他?巴斯蒂都要把他藏起来了。”

“那没关系,你只要对着风喊卢卡斯的名字他肯定能听见。”


拉姆终于过上了正常的生活。阁楼里的东西他和穆勒收拾了一整天才收拾完,该扔的扔掉,不该扔的都收了起来。最令人惊奇的是他们竟然在那堆东西里找到了一只猫,棕色的毛和漂亮的眼睛。拉姆无法解释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他都不知道阁楼里还有只猫,而穆勒终于明白书架上的那些抓痕都从何而来了。那只猫的爪子很是锋利,穆勒捂着胳膊哼哼地时候这么想。

不过抓痕对于穆勒而言不成问题,伤口愈合的速度就像那些伤口从未存在过一样。那只猫充满敌意地看着穆勒,眼睛和爪子都是锋利的匕首。穆勒往后躲了躲,嘴里嘟囔着“我也没招你啊你干嘛这么凶”。

拉姆叹了口气。他伸手,猫安静地收回了爪子,跳进了拉姆的怀里。

这下轮到穆勒瞪眼了。


那只猫就这样在阁楼住了下来。拉姆给它取了名字,詹卢卡·高迪诺,连名带姓一起搞定。穆勒喜欢叫它詹妮,尽管人家詹卢卡是个男孩子。所以每次穆勒都要付出被抓伤的代价,而穆勒总是乐此不疲地叫着詹妮詹妮。拉姆坐在古董店里喝茶,杯子的年纪和拉姆一样大,红茶还是克洛泽带来的那些。高迪诺追着穆勒跑,高瘦的年轻人张牙舞爪,后面的猫气势汹汹,拉姆一句话也不说,不知道是不是在等待着什么。

古董店的门被人推开。高迪诺的反应比穆勒快了几秒钟,它果断放弃了追逐的敌人,转而跳上了拉姆的膝头,歪着头的样子会让人误以为它是一只乖乖的猫咪,想要给它挠下巴,或者摸着它的毛。

穆勒只能拿着鸡毛掸子冲着压根没啥灰的雕像挥舞,那个雕像是他从很远的地方带回来的,是一个男人的半身像。

来人有着漂亮的眉眼和漂亮的笑容,只是脸颊上没有什么血色,不过这已经很不错了,几天前他刚刚死里逃生。

“菲利普,好久不见。”


【5】

北方花园的主人突然出现在慕尼黑的小古董店里,身后竟然没跟着诺伊尔或者是那个和花园主人长相极其相似的小男孩。想起那个孩子,拉姆恍惚之间以为自己还在三十年前,那时候贝尼迪克特·赫韦德斯还会经常去别的地方走走,尤里安·德拉克斯勒一定会跟在他身边。那是一个眉眼比赫韦德斯精致的小男孩,每次都是拘谨地拉着赫韦德斯的手,遇到生人不会说话,躲在赫韦德斯身后往外看。拉姆挺喜欢德拉克斯勒,每次遇见赫韦德斯就会给德拉克斯勒买冰激凌或者是糖果。赫韦德斯说菲利普你别宠坏了尤里安啊,他会长虫牙的。德拉克斯勒有些犹豫,他在选择是吃掉冰激凌呢还是乖乖地收回手呢。

三十年过去了,德拉克斯勒的成长速度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很久之前赫韦德斯遇到过一个预言者,那个老人用空洞的眼神望着赫韦德斯,不过他的注意力不在赫韦德斯身上:“那个孩子,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所以不要束缚他,看他能变成什么样子。你只需要剪掉杂草,其他的听从阳光。”

没有人知道赫韦德斯到底有没有相信预言者的话。德拉克斯勒成年之前一直待在赫韦德斯身边,成年之后直接被送走,诺伊尔没有过问原因。德拉克斯勒眼里带着不甘和难以置信,而花园主人只是继续用那种温柔的眼神看着德拉克斯勒,把行李递出去的时候诺伊尔注意到赫韦德斯的手有轻微的颤抖。

三十年过去了,赫韦德斯此时就坐在拉姆旁边,他谢绝了红茶,而是去阁楼看望了拉姆养的那盆小花,往花盆里浇了点儿的水,然后说只喝花草茶。拉姆在柜子里翻找了一会儿,最后找出了上次赫韦德斯留在这里的茶叶。高迪诺闻了闻那包茶叶,全身轻微抽搐了一下,最后竟然跳上了穆勒的肩膀,谢天谢地它这次没有给穆勒一爪子。这让穆勒受宠若惊,赶紧抱着高迪诺上了阁楼。

等穆勒下来的时候茶水刚刚烧开,拉姆还记得赫韦德斯喜欢的那个杯子,天蓝色的杯子很是养眼。赫韦德斯一边喝茶一边说着花园的事情,偶尔也提起了德拉克斯勒。他说尤里安有了一个偶像,每次写信回来都要提上好几次。说到这里的时候赫韦德斯笑了,不过拉姆还是看出那个笑容里的苦涩。

对于他们而言,保留了太多的古老习惯不是件好事,他们会更喜欢不变的东西,比如写信,比如德拉克斯勒的偶像明明应该是赫韦德斯。

等到赫韦德斯喝完第二杯茶,古董店的门再次被人推开,诺伊尔满头大汗地冲了进来,在看到赫韦德斯之后明显放松了不少。

看起来某人是在诺伊尔不知晓的情况下跑出来了。

赫韦德斯的解释很是风轻云淡:“我要亲自向菲利普道谢,毕竟他帮了我一个大忙。”

看似合情合理的解释本应该得到理解,可是有一点诺伊尔还是想不通:“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要过来呢?”

赫韦德斯翻了个白眼:“曼努,你会放我出来吗?”

诺伊尔默默地在小圆桌边坐下。拜他的身形所赐,穆勒失去了坐在拉姆身边的机会。他可不想被挤成面条。

诺伊尔其实是不喜欢花草茶的,比起花草茶,他更喜欢咖啡之类的东西。不过坐下之后他在赫韦德斯的震惊中拿走了一杯花草茶。

诺伊尔的眼角有一颗泪痣,如果不仔细看的话根本不会注意到。喝完那杯花草茶那颗泪痣变成了鲜红色,然后又从鲜红色变成了之前的默默无闻的颜色。

这或许就是诺伊尔很少与植物近距离接触的原因(当然贝尼是个例外),他的体质不允许他这么做,积攒了太久的东西总需要找个宣泄的出口,颜色和力量成正比。

“贝尼,跟我回去吧,也许我们还可以去看看尤里安。”


【6】

赫韦德斯在古董店里待了很长时间,期间喝掉了三壶茶,吃掉了糕点店的马尔科·罗伊斯送来的一大盒精致点心,最后把柜子里的一个小盒子装进了自己的口袋。穆勒还想善意地提醒赫韦德斯那个小盒子还是值点儿钱的,可是拉姆一直拦着他不让他说话,穆勒最后很是挫败。

诺伊尔那边到能称得上是兴致勃勃,和前几次来的时候都不一样,他对柜子里的东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参观的同时还不忘拉着赫韦德斯的手,好像生怕花园主人凭空消失一般。赫韦德斯被他的幼稚举动弄得哭笑不得,想抽出手又拗不过诺伊尔的力气,最后只能任由诺伊尔的动作。逛完一圈之后赫韦德斯向拉姆告别,诺伊尔站在赫韦德斯身后,用唇语告诉拉姆那个小盒子的钱算在他的账上。穆勒也读懂了诺伊尔的唇语,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诺伊尔不说给自己听。

“哦,那或许是因为他怕你坑他一大笔钱。”晚饭的时候穆勒提出了这个疑问,拉姆是这样回答他的。高迪诺窝在拉姆的怀里和毛线球大眼瞪小眼,听到拉姆的回答发出了一小声嘲笑。

穆勒转过头的速度简直惊人,他还是不习惯听到这只棕色的猫发出一只猫不应该发出的声音。高迪诺不是一只普通的猫,它会笑(虽然声音很小),对毛线球没有太多的爱好,如果硬要说的话它喜欢看书,对,一只喜欢看书的猫,每次拉姆看书的时候高迪诺都会躲在书堆里。

“其实我是一个很实在的人啊,再说了要坑曼努也不用在这种时候坑他啊,牌桌上——”

“嗯?托马斯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拉姆微笑着,但是穆勒知道那不是一个好的信号。拉姆平常并不会频繁地表达自己的情绪,除了在听到穆勒讲笑话的时候。这时候拉姆笑容背后的含义很是清楚:你原来还喜欢在牌桌上坑人啊。

穆勒赶紧闭上了嘴,认命地端着盘子进了厨房。今天轮到他刷碗,不,应该说每天都是他来刷碗,拉姆在吃完晚饭之后喜欢窝在沙发里发呆,从这一点来说他和高迪诺还挺像。


赫韦德斯回到了北方的花园,那里才是他的家,以及他的所有。在他不在的时候一定是有人照看过,松土的方式很是熟练,更不要说按时浇水了。他和诺伊尔回来的时候没有绕道去看望德拉克斯勒,倒不是诺伊尔狠心,而是因为赫韦德斯的身体状态真的不适合在狼族的地盘上待太长时间。后来看看赫韦德斯并没有失去什么,谁也没想到德拉克斯勒竟然出现在了花园,手里还拿着小铲子和水桶。

德拉克斯勒还像以前一样过来给了赫韦德斯一个拥抱,和诺伊尔碰了碰拳。赫韦德斯正想问他回来干什么,从后花园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诺伊尔捕捉到德拉克斯勒微微红了的耳朵。

哦,尤里安长大了。


古董店的日子还在平淡地流淌。除了路过的客人之外,很少有人专门上门拜访。穆勒是个喜欢热闹的人,而拉姆正好相反。小个子男人的身上带着莫名其妙地刻意和远离,但抱着高迪诺坐在窗边晒太阳的时候拉姆也会和穆勒聊聊天,说说外面的世界会不会比现在要好。穆勒却说我倒觉得现在就挺好啊。

这是那时候的穆勒说出的话,那时候他不知道以后会经历什么,他和拉姆的感情会变成什么样子。

很久很久之后他或许会忘记自己到底和拉姆说了什么,但是他会一直一直记得那个下午拉姆抱着棕色的猫,在阳光里宛若美好。


【7】

要不说信件的速度还是慢于风呢,在诺伊尔的信寄到之前波多尔斯基早就告诉拉姆北方的花园似乎发生了了不得的事情,听风者的耳朵是绝对不会出错的,波多尔斯基说他听到整个花园都在震动,紧接着花朵盛开又凋谢,全程不超过半个小时。要不是施魏因施泰格拦着他,听风者早就收拾好行李准备去北方一探究竟了。施魏因施泰格说波多尔斯基当时兴奋的啊,比自己的书出版还跃跃欲试,不知道听风者到底是出于关心还是出于八卦。

诺伊尔的信再一天之后到了拉姆的手里。拉姆看完了那封信,然后把信夹在了手边的书里。穆勒问出什么事了吗,拉姆露出了一个奇怪的表情,就是那种想笑却又不得不憋住笑容的表情。

“其实是尤里安,他领回家了一个男朋友。”


凯文·格罗斯克罗伊茨说到底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可是说什么他也不会想到北方花园主人的脾气真的像大家说的那样。要不是德拉克斯勒先给赫韦德斯做了工作,估计他今天是肯定不能活着走出花园了。看在他还帮着干了那么多活儿的份上,看在他刚刚谈了第一个男朋友的份上,他还不想这么早去见狼神。

整个花园与赫韦德斯的思维连在一起,那些花朵的状态就代表着赫韦德斯的心情。格罗斯克罗伊茨都不敢看那些落在他脚边的花瓣都是怎样的悲壮,看起来他极其有可能就是下一个凋谢的家伙。

所以令他难以置信的是半个小时后他就能和赫韦德斯坐在同一张桌边喝茶聊天。赫韦德斯的脸色缓和了不少,问了格罗斯克罗伊茨一些基本的问题。有些问题他能回答的上,有些他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大尾巴在身后甩啊甩。幸好德拉克斯勒脑袋机灵,他帮格罗斯克罗伊茨解决了剩下的问题。

严格意义上说格罗斯克罗伊茨并不是纯种,有些人恶毒地叫他“杂种”。朝他吐口水的家伙都被收拾一顿,格罗斯克罗伊茨不喜欢这个称呼,很不喜欢,所以他很少在同一个地方待很长时间,北方是个例外,他的本性里很大一部分还是狼,他喜欢寒冷,还有凛冽的风。

或许是格罗斯克罗伊茨的故事打动了赫韦德斯,也或许是赫韦德斯还是宠着德拉克斯勒,格罗斯克罗伊茨并没有被刁难。他在花园里有了一张床铺,窗外是小小的一块花圃,再往外走一小段路就是德拉克斯勒的房子。他当然不能明目张胆地和德拉克斯勒睡在一起,要不然他肯定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拉姆感觉自己是真的老了,就连德拉克斯勒都能领男朋友回家了。他一脸沧桑的表情逗乐了穆勒,之后穆勒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至少是在牌桌上。

虽然穆勒真的不缺钱,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输牌的感觉的确不咋地。不过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转移了,糕点店的罗伊斯悄悄地敲开了古董店的门,他说他先给Sunny买生日礼物,只是不知道马里奥真正喜欢什么。

穆勒拉着罗伊斯向他推销黑曜石的戒指,罗伊斯直摇头:“Sunny对戒指没多少兴趣,再说上次过生日我已经送给他戒指了啊。”

也只有罗伊斯敢把送戒指这种事情说的这么平淡。穆勒抓抓头毛,盘算着下一个推销什么好呢。

高迪诺围着罗伊斯打转,拉姆把小纸条递给了罗伊斯:“按照上面写的做就好。”

“这次我需要给你什么,拉姆先生?”

拉姆摆了摆手:“就当我送给马里奥的生日礼物好啦。”


【8】

拉姆似乎知道很多事情,比如糕点店的圆脸少年喜欢什么,比如高迪诺不在房子里的时候去了哪里,再比如穆勒接下来会出什么牌——嗯,最后一个要好好费些脑筋猜,穆勒那小子每次打牌精得跟什么似的,把牌捂得严严实实,就算是高迪诺跳上他的肩膀看也没有用。拉姆抿着嘴扔出了一张牌,成功看到穆勒挤出了更多的褶子,还有诺伊尔放弃般地摊在椅子上以及胡梅尔斯认命地低下了头。

诺伊尔最近这段时间没办法经常来打牌,大部分原因在于德拉克斯勒带回来的那个半狼族。这个称呼还算得上友好,赫韦德斯选择了这个称呼也就意味着他还是不能彻底接受半狼族作为尤里安男朋友的事实。诺伊尔只能陪在赫韦德斯身边,防止他以毁掉整个花园作为代价来收拾格罗斯克罗伊茨一顿。从现在的情况看应该还不存在这种可能性,因为诺伊尔发现格罗斯克罗伊茨对于花草的热爱不比德拉克斯勒差,他没事就跟在德拉克斯勒身后,侍弄花草的时候动作虽然笨拙但很温柔。赫韦德斯站在二楼的阳台看着两个孩子在花圃那边凑在一起说笑,诺伊尔一把揽过花园主人:“贝尼,我看那个孩子还挺好的。”

赫韦德斯没说话,一株玫瑰从诺伊尔的后背生长起来,尖刺锋利,花朵娇嫩。这是花园主人无声地抗议,那株玫瑰绕着诺伊尔的脖子生长,最后花朵停留在了诺伊尔的脸颊边:“曼努,这件事你别管。”

诺伊尔不满地撅起了嘴,再配上那朵玫瑰,整个画面很有质感。赫韦德斯转脸,扬起的嘴角告诉着诺伊尔其实他还可以加把劲儿,没准花园的主人就同意了呢。


就算诺伊尔不来古董店,古董店也不会缺少新的客人与陌生的面孔。或许这么说有些偏差,对于拉姆而言能打听到他住在哪里的陌生人基本上不存在,而对于穆勒来说陌生人这个概念也基本不存在——毕竟他可以在几分钟的时间里和从来不认识的人熟络起来。

就像施魏因施泰格。他喜欢周游世界,偶尔也会突然地出现在古董店门口,张望的样子很是可疑。高迪诺已经不止一次地冲着门外呲牙,拉姆抬头正好看见施魏因施泰格对着风说什么。这家伙,要是为什么不带上波多尔斯基呢,反正他俩即使不在一起也能营造出一直在一起的感觉。

这次穆勒向施魏因施泰格推销了一个木刻的小猪玩偶,施魏因施泰格怀疑穆勒早有准备,他的口才比之前好了很多,都会借景抒情欲扬先抑了。最后还是拉姆出了手,他把那个小猪玩偶塞进了施魏因施泰格的口袋,顺便把他的钱包拿走扔给了穆勒。风中带着一丝喧嚣,拉姆听见波多尔斯基幸灾乐祸地冲着施魏因施泰格说你回来的路费没啦,施魏因施泰格一脸愤恨地看着古董店的两位老板一唱一和地骗走了他的钱,不,应该是抢走了他的钱,那可是他一路走来靠着讲故事挣来的钱啊。

“那只能说明你的故事还不够好,,史崴泥。”风里是波多尔斯基的声音。

“那下次你给我准备一个能挣到很多钱的故事吧卢基,我就靠你了。”施魏因施泰格对着风说。


【9】

施魏因施泰格也许是最能接近拉姆的人了,这话一点儿都不假,至少他在揭穿拉姆小心思这点上已经能和那个经常来蹭吃蹭喝的吸血鬼有的一拼。这大概也是穆勒很喜欢施魏因施泰格的原因之一,他热衷于了解拉姆以前的事情。

不过我们现在并不是要讲穆勒的故事,而是要讲施魏因施泰格的的故事。很久以前,或许有五百年,或许有七百年,没有人能记清具体的时间了。那时候的施魏因施泰格是个了不起的骑士,在国家里也享有很高的声望,他打过很多仗,有赢有输,长剑从未离身,那时候他还以为自己能一直这样下去,骑在马背上,一直走下去。

直到某天他突然感到疲倦,不知道是对生活还是对未来。拉姆告诉他是时候放下长剑过一段平静的生活了,说这话的时候他们正躲在王宫的一个隐蔽角落里喝酒,施魏因施泰格穿着骑士的铠甲,而拉姆穿着占卜师的长袍。

没错,那时候拉姆是占卜师,他的占卜很准,但是他很少把占卜的真正结果告诉别人,相信这个词过于沉重,能背负的人太少。施魏因施泰格咽下嘴里的酒,他感觉一团火从心口点燃,燃烧到四肢。他突然明白拉姆到底是什么人,他为什么会出现在王宫,为什么会坐在这里和自己喝酒。

之后施魏因施泰格离开了王宫。他变成了一个周游世界的普通人,靠着讲故事一路走来。他遇到过很多事情,开心的事难过的事,他把这些事编进了自己的故事里,他讲故事的时候老人和孩子都围在他身边,每个人都听得聚精会神。偶尔风里带着波多尔斯基的笑声和说话声,施魏因施泰格听得很清楚,他的听力变得很不错,不知道是不是跟着听风者时间长了的缘故。施魏因施泰格去过很多地方,人们称呼他“游吟诗人”、“说书人”,拉姆则叫他“骑士”。在拉姆的印象里,他还是那个穿着铠甲很是严肃的骑士。


穆勒还算个善良的人,他只拿走了那个小玩偶值的钱,剩下的都还给了施魏因施泰格。作为回报,施魏因施泰格说要讲一个有关于拉姆的故事。拉姆抱着高迪诺躲进了阁楼里,天知道这个小个子为什么不喜欢别人讲有关于他的故事。事实上高迪诺也想听,只可惜它的力量还是太小,只能任由拉姆的动作。

窗外送入一阵风,那阵风落在地板上,波多尔斯基扑进了施魏因施泰格的怀里:“史崴泥我也想听!”

穆勒捂上了眼睛,他还年轻,他还不想瞎。


拉姆真的不知道施魏因施泰格到底讲了什么故事。穆勒来敲门的时候表情平静,并没有拉姆想象中的蜜汁微笑或者震惊不安。小个子男人的故事过于丰富,也过于沉重。拉姆不知道施魏因施泰格选择了哪个故事将给穆勒听,在他看来每个故事都不适合现在的情景。

波多尔斯基还腻在说书人的怀里,两个人咬耳朵的样子让拉姆回忆起之前他们一起出去闯荡世界的样子。听风者的耳朵最值钱,说书人的嘴巴最重要,而拉姆的脑子才是关键。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个小个子男人,他喜欢在无人注视的情况下做出判断,而波多尔斯基更乐于揉着拉姆的头发,或者给他讲笑话。

听风者的笑话笑点诡异,除了施魏因施泰格之外没人能捕捉到。所以拉姆才会说老天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让施魏因施泰格和波多尔斯基相识,他们就是为彼此而生的。


【10】

拉姆给两位到访者泡咖啡,波多尔斯基用光了所有的糖,而施魏因施泰格坐在一边指挥波多尔斯基从厨房的柜子里找出上次没吃完的饼干。拉姆转个身的功夫就感觉事情不对,等他回到客厅里的时候说书人和听风者老老实实地看着自己,嘴角还残留着行迹可疑的饼干渣。

穆勒的嘴还被波多尔斯基捂着,卷毛年轻人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高迪诺高傲地跳上了沙发,一脸冷漠地看着闹成一团的这些人。拉姆叹了一口气,老气横秋的感觉倒是和他的年纪相配。

波多尔斯基喜欢甜腻的东西,他总是说写书是一件很耗费体力的事情,所以史崴泥你不要阻止我吃吃吃好吗。这其实算不上一个正经的理由,施魏因施泰格已经注意到波多尔斯基的小肚子出现了明显的变化,所以他开始想方设法拉着波多尔斯基出来走走,真正意义上的出来走走,而不是像平常那样,听风者跟着一阵风就来了。

穆勒最后还是被解放了出来,拉姆威胁的眼神还是震住了这两个学前班小朋友。饼干的事情就不再追究了,拉姆这次显得很宽容,不过这也只是表象,很快小个子男人就要拜托施魏因施泰格去给他找绝版的书和黑色玫瑰的种子。

穆勒有些奇怪,拉姆明明可以自己出门啊,为什么这些事情要拜托施魏因施泰格。

“巴斯蒂去过的地方多嘛。”拉姆这样解释。

“可是菲利你也应该去过很多地方啊,”穆勒还是很困惑,“为什么这段时间你不出门了呢?”

这的确是个问题。拉姆似乎变得懒了,以前出门买报纸买牛奶买面包的事情还是自己做的,现在却都成了穆勒的工作。如果硬要说的话,有些迫不得已的事情才会让拉姆踏出房门。施魏因施泰格对于这个问题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要知道之前这个小个子可不是一个能闲得下来的人啊。

“那是因为外面没什么吸引我的东西了。”拉姆试图终结这个话题,不过被穆勒一句“菲利你明明还是很喜欢吃马里奥家的小面包啊”给打败了。

“托马斯,”拉姆转头,微笑,动作一气呵成,“今天晚上你睡沙发。”

穆勒立马闭嘴。

“不过话说回来,之前托马斯睡哪里啊?”

波多尔斯基问出了关键问题。


第二天一大早穆勒就被高迪诺一顿踩,从脸颊到胸口。沙发对于穆勒来说有些狭窄,在一阵折腾之后穆勒成功着陆,肩膀和地板做了亲密接触,声音之大都震到了下楼的拉姆。

没错,拉姆下楼了,还是穿着整齐地下楼了。

虽然那件老头衫再次刷新了穆勒对于拉姆品味的认知。

“菲利早……哎呦我的肩膀……等等,你这是去哪里啊?”

顶着鸡窝头从地板上一个鲤鱼打挺起身的人也只有托马斯·穆勒了。拉姆早就习惯慕尼黑的金库主人这些动作了:“我要出趟门,去见一个老朋友。”

“我也去我也去!你等等我啊给我五分钟还你一个美好的世界——”穆勒冲进卫生间的时候嘴也没闲下来,完成了贴心叫醒服务的高迪诺得到了美味的早餐还有拉姆的日常顺毛,看起来今天它要一只猫看家了。

穆勒真的只花了五分钟就把自己收拾得像模像样。拉姆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等着他,手指在腿上打出奇怪的节奏,像是弹琴。

“我们去哪里呀?远不远?需不需要我开车啊?”穆勒在口袋里摸了摸,并没有摸到车钥匙。

“不远,一秒钟就能到。”

“什么?”

“踏出这扇门,我们就到了。”

穆勒这注意到拉姆背后的那扇门并不是一楼的正门,而是通往地下室的那扇小门。

只不过和平常不一样的是,那扇门上多了几个没人能看懂的符号。


【11】

米洛斯拉夫·克洛泽一直都是一个远离人世间的吸血鬼。其实这么看挺奇怪的,作为一个吸血鬼,人类在某种意义上是他的食物,这一点虽然听起来不咋地但却是大实话。想想看,一个远离食物的吸血鬼也就能称得上是吸血鬼中的异类了。哦,这个评价并不是拉姆给他的,而是他的另一个好朋友托斯腾·弗林斯在某次小聚会上说的。克洛泽对于这个评价并没有什么反应,而是继续冲着那面白色的墙发呆,直到弗林斯泼了他一身啤酒,他才拿起酒杯反击。

所以说很少有人能找到克洛泽,或者说很少有人会去拜访他。拉姆却总有办法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他,不过这次是个例外,这一次并不是拉姆找克洛泽有事,而是克洛泽找拉姆有事。

这也就能解释克洛泽给了拉姆一些奇怪的符号,让他把这些符号画在门上。这可是拉姆昨天午夜做的事情,穆勒不知道,他昨天晚上睡得很沉,还说了一堆听不懂的梦话。拉姆一边往门上画符号一边听着穆勒在梦里还不忘搞单口相声大联播,高迪诺蹲在拉姆脚边,眼睛在黑暗里闪着光。它舔着自己的爪子,耳朵却一直竖着。


拉姆推开门的时候穆勒少有的犹豫了一下。那扇门后面是没有灯的走廊,通往未知的前方。说实话穆勒从来没注意过地下室里有没有灯,他以前可从来没在地下室里待超过五分钟的时间。穆勒不胆小,但他总感觉地下室里有什么东西,爪牙锋利,蠢蠢欲动。那东西有呼吸,有感情,高兴的时候空气里弥漫着樱桃的香甜,不开心的时候会把自己关起来,蜷缩着腿在角落里哭泣。穆勒试图窥探过那东西,可是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这次拉姆走在前面,他踏入那扇门后面的时候整个走廊亮了起来。穆勒惊奇地发现那条走廊变了模样,那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地下室。

克洛泽的品味一直都在巅峰位置。他和托尼·克罗斯搬过几次家,每一次他都负责摆设和装修,每一次他都没让任何人失望。拉姆之前很喜欢拜访克洛泽的家,顺便欣赏一下那些古典的灯和舒适的沙发。克罗斯大部分时间并不在家,作为医生他很繁忙。偶尔在周末拉姆会跑到克洛泽那边吃饭,一边吃饭一边相互吐槽。

克洛泽站在走廊的尽头等待着他们。吸血鬼的模样没有什么变化,身上花花绿绿的衣服还是老样子。他已经在人世间行走了几百年,见过很多事,遇到过很多人。在某种意义上他和拉姆很像,一样的经历,一样的现实。

拉姆走过去拥抱了克洛泽,穆勒站在后面像一只听话的大金毛。克洛泽和穆勒握了握手,吸血鬼的体温偏低,力气倒是很大。穆勒发誓吸血鬼绝对是故意的,因为他的手现在很痛,吸血鬼握手的时候用了多少力气。

拉姆从手里的袋子里拿出了血袋,克洛泽的眼睛亮了亮,然后是刻意的淡定。拉姆毫不留情:“米洛,你就别装了。说吧,这次你对就没进食了?”

“也就几年……不得不承认这几年的食物质量下降了。”克洛泽含糊不清地说道。

“托尼呢?”拉姆翻了个白眼。克罗斯是医生,说出来谁能相信通过医生弄不到血液。

克洛泽叹了一口气:“我总不能教坏小孩子吧。”

“你还记得托尼是小孩子,真令人感动。”


【12】

穆勒更好奇拉姆和克洛泽是怎么认识的。他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拉姆陷入了罕见的沉默,而克洛泽毫不优雅地笑喷了。

看起来这里面很有故事啊。穆勒直直地看着拉姆,搞得克洛泽眼都要瞎了。最后拉姆自暴自弃地摊在沙发上,克洛泽清了清嗓子:“作为回报,菲利普,我是不是可以满足托马斯的愿望呢?”

“你这是抢了我的工作,米洛,”拉姆一脸生无可恋,“不过你要讲就讲吧,记得把我讲的英勇一些。”

“我尽力。”


要说拉姆和克洛泽的第一次相遇,那简直就是一个噩梦,当然这么说是对于拉姆而言的。那时候小个子男人已经离开了王宫,他变成了无业游民,生活很简单,家和酒馆就足够。差不多也就是那时他的牌技突飞猛涨,打得酒馆无敌手。有很多前来挑战的人都铩羽而归。拉姆可高兴了,毕竟有钱可以喝酒。

所以当他晚上顺着月光往家走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今天的月光不太对劲儿啊,为啥这么昏暗难道天上有乌云吗。

就在拉姆抬头望天的时候,一个黑色的影子从天而降。毫不夸张,拉姆直接坐地上了。

克洛泽讲到这里,穆勒那边已经忍不住要笑出来了。拉姆捂着脸都不愿意回忆起这段往事,黑历史啊黑历史,为啥当时就被吓到了呢,以前也没少见这种奇怪的事情啊。

克洛泽当时看见拉姆坐地上了还挺友好地伸手拉了他一把,拉姆一摸妈呀真凉,这大晚上的就裹一披风真的挺冷啊,哎这哥们儿真可怜。

于是拉姆就带着克洛泽回了家。

没错,作为一个热心的人,拉姆真的把一个吸血鬼带回了家。坐在火炉边的克洛泽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自己的身份,毕竟自己就是出来找吃的,这倒好,怎么还吃吃吃喝喝喝啊。

这个小个子男人在厨房里捣鼓了半天,最后把一个杯子塞进克洛泽手里。

那是新鲜的血液。

事后克洛泽问过拉姆,你当然为什么那么淡定。拉姆说有什么的,我又不是第一次见到吸血鬼。

这话不假。以前拉姆接触过吸血鬼,不过那些吸血鬼更凶残也更难对付。克洛泽应该是第一个对待人类如此友好的吸血鬼了。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拉姆和克洛泽没见过面。直到拉姆再次收到了克洛泽的来信,信使是一只小蝙蝠,喘得很厉害,那样子是活不了多久了。

如同那封信和写信的人。拉姆找到克洛泽的时候克洛泽很是狼狈。吸血鬼被人抓住,胸口的位置是木桩。他朝拉姆伸出手,嘴角的笑容还是像以前那样。

拉姆小小地叹了口气,伸出手握住了克洛泽的手:“你真的确定吗?这样会付出很大代价的。”

“我确定,所以菲利普你别啰嗦了,我现在很疼啊。”吸血鬼的表情放松,可是呲着牙的样子有点儿吓人。

走过来的男孩手里举着火把,他看不见拉姆,只能看见还在挣扎的克洛泽。

拉姆看了看那个男孩,又看了看克洛泽:“闭上眼睛吧米洛。”

吸血鬼照办。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逐渐变轻,疼痛和烦恼逐渐远离。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木桩和火把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他和拉姆第一次见面的那条小巷子。

“你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米洛,这还只是一部分代价。”

克洛泽咂了咂嘴,他的味觉消失了。

吸血鬼融入黑暗,风里的那句感谢没有消退。


【13】

失去味觉,这对于一个吸血鬼而言就是一场灾难,浩劫,无法接受的事实。但是克洛泽在选择拉姆的帮助的那一刻起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拉姆的真实身份他也做过调查,从王宫的占卜师开始,这个小个子男人做过很多事情,喜欢他的人占大多数,不喜欢他的人也有。他们的共同点就是接受了拉姆的帮助,然后付出代价。代价的定义倒是不尽相同,有时候是很小的东西,但有时需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克洛泽不知道要怎么定义拉姆的身份,他是占卜师,又是商人,他存在的意义就是给予帮助然后收取代价。在失去味觉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他见过拉姆一面,小个子男人没有变化。他见到克洛泽的时候很惊喜,有点儿像老朋友多年未见。克洛泽给他带了红茶,还给他一本书,书上用笔标出了几个符号。

“如果以后你要找我就在门上画这些符号,我就把通道打开,还能方便些。”

“米洛你真是太贴心了。”

“所以你就住在这里了?”

“是啊,慕尼黑挺好的,酒比别的地方好喝。”

“我一直以为你没这么注重物质生活,真的,菲利普。”

“那是你不了解我!”

拉姆抗议的时候挥舞着拳头,并没有什么威胁性。克洛泽喜欢揉拉姆的脑袋,毛茸茸的感觉良好。

拉姆和克洛泽的关系很是微妙。施魏因施泰格一直说菲利普啊你和米洛的相处模式真的很奇怪,要是不知情的人肯定会以为你俩是分了手的情侣,为什么是分了手的呢,因为你们揭对方短的时候可真狠啊。

施魏因施泰格说完就后悔了,因为拉姆和克洛泽决定联手收拾他一顿,具体途径是找到波多尔斯基,和听风者聊聊那个不为人知的施魏因施泰格是什么样子。波多尔斯基对此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施魏因施泰格怎么说他都不走,非要听完全集再走。后来施魏因施泰格说什么也不敢同时招惹拉姆和克洛泽,特别是克洛泽,这个平常笑起来很好看的吸血鬼明明和拉姆一样腹黑,可是你就拿他没办法啊,更何况现在人家还有后台了,那个小医生也不好惹,板起来脸也挺吓人的。


克罗斯和克洛泽的相遇也是源于偶然,去医院找食物的克洛泽和查房的克罗斯撞到了一起。撞就撞吧,看看没撞坏哪里就完了,谁又能想到这一撞让克罗斯春暖花开,非要让克洛泽留个电话号码。吸血鬼这种生物唯一的优点就是注重传统,你说要电话号码我就给你啊,电话是什么,可以吃吗。克洛泽当时脑子一热就报上了拉姆家的手机号,所以拉姆接起电话的时候内心既崩溃又兴奋,之前牵红线的事情已经过去好久了啊,是时候重出江湖了啊。

说到底拉姆是不会放弃这个绝佳的机会的,他努力营造出“哎呀好巧”的氛围让克罗斯和克洛泽见了一面,不过只是远远地见了一面,吸血鬼捕猎的时候可不喜欢别人看着。拉姆首先就让克罗斯知道克洛泽到底是谁,这是第一步。后来的事情就不用拉姆说了,克罗斯追吸血鬼的手段很有效率,当拉姆再次见到克洛泽的时候看见这个活了几百年的吸血鬼穿着居家服坐在客厅里喝胡萝卜汁。

“说实话我还真有点儿后悔。”拉姆后来和克洛泽这么说,然后就被吸血鬼揉了头毛。

“后悔可来不及了,菲利普你可以把味觉还给我作为补偿,真的。”

“米洛你醒醒,你做梦啦!”


【14】

拉姆这里的确有克洛泽的长期饭票,克洛泽养成了没有食物就去找拉姆的习惯,这个习惯克罗斯知道,虽然说去医院的血库带走血液听起来不怎么正义,但是看着克洛泽每次饿到眼睛通红的样子,克罗斯就红着脸问年长的吸血鬼要不要喝点儿自己的血,克洛泽瞪着克罗斯的样子让克罗斯有点儿心虚,最后吸血鬼摆摆手表示还是去找拉姆吧。

克罗斯问过克洛泽为什么不喝自己的血,不用咬的也可以啊。克洛泽表面上说是自己难以对亲近的人下手,心底里却在说明明就是托尼的血里都是胡萝卜的味道,素食主义者真可怕。

别问克洛泽为什么明明失去了味觉却能尝出胡萝卜的味道。在面不改色喝下胡萝卜汁之后,他就跟这种诡异的食物划清了界线,年久失修的嘴巴对胡萝卜的辨别能力变得异常。这些话他没对克罗斯说起过,却在某次看见穆勒用胡萝卜逗弄詹卢卡的时候表现出了不同寻常的愤怒。拉姆坐在一边都能感觉到克洛泽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幽怨,他朝着穆勒招招手,后者听话地跑了过来,拉姆微笑着把胡萝卜塞进了穆勒的嘴里。

“詹卢卡不是小马驹,你还以为自己在马场吗托马斯?”

“可是詹妮似乎很喜欢胡萝卜啊……哎呦米洛你什么时候过来的?要不要吃胡萝卜?”

穆勒这一问不要紧,克洛泽和詹卢卡露出了相同的表情,动作一致地在左边和右边给了穆勒一巴掌。

克洛泽下手狠,詹卢卡下手更狠。

望着穆勒腿上的抓痕,克洛泽朝着詹卢卡眨了眨眼睛,那是红果果地赞扬。穆勒可委屈了,胡萝卜是他今天早上刚从菜市场买来的,为什么大家都要抱着这种敌对的心态啊,明明就很好吃。

拉姆合上手里的书,是时候赶人了。


后来有一段时间克洛泽没再出现,穆勒在饭后甜点上来之后问起了克洛泽,拉姆正在享受红丝绒蛋糕,红色很容易让人想起吸血鬼。小个子男人过了很久才说米洛和托尼去环球旅行了,前几天还给我寄信来着。

不过古董店从来就不缺少客人,在安静过一段时间之后就会有人前来拜访,这次也不例外。一天之后古董店的门就再次被人推开,高大的男人看起来很凶,可是笑起来的时候很温暖。

这是穆勒对于热罗姆·博阿滕的第一印象。在一杯咖啡之后博阿滕的表情缓和了不少,语言也丰富起来。他刚刚踏过那扇大门的时候气场很足,看起来很像要去收拾某个不走运的家伙,更不要说他的背包里还有那么多杀伤性很强的东西。穆勒发誓他真的不是故意要去窥探博阿滕的包里都装了什么,只是想要确认一下男人是想在哪里用这些东西,但愿不是在古董店里。

拉姆还是第一次见到穆勒这么小心地跟在博阿滕身后走进来。在他的印象里穆勒每次迎接客人都是带着十二分的热情,不像现在这样表情严肃。

博阿滕是个猎魔人,在猎魔的行当里混了很久,开始的时候是个无名小卒,经历了无数次的考验之后逐渐成长起来,现在是猎魔人里最有名的三人之一。他说他喜欢猎捕的整个过程,匿藏,追踪,寻找弱点,直到最后的一击毙命。博阿滕不是那种倾向于花哨仪式的猎魔人,他的攻击简洁有效,这是克洛泽对他的评价。以前博阿滕帮助克洛泽清理过吸血鬼里的杂碎,克洛泽在远处观察过博阿滕,他说博阿滕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能从吸血鬼那里得到这样的评价是很不错的。

穆勒一脸恍然大悟:“我说你刚进来的时候脚下有银色的光,是在确认我们这个地方是否安全吗?”

“嗯。”博阿滕的谨慎也是他一大优点,在不确定的时候绝对不贸然前进。他带着罗马教廷的神圣洗礼,所以才会有那些光。

“所以你今天来是为了什么?”

“菲利普,我想请你帮个忙。”


【15】

要说博阿滕的人生也是圆满,据说猎魔人里已经有人开始每天拜一拜博阿滕的照片以求一会儿出去干活可以成功。这些消息是穆勒从风里听来的,听风者一直都在他们身边,每一句耳语每一个字眼都被带进风里。波多尔斯基说他很喜欢人类的生活方式,不喜欢和喜欢混为一谈,把诅咒说成祝福,把幸运说成不幸,精灵早就摸透人类的秉性,有时候他会恶作剧般地在坏孩子耳边说着话,看着他们惊慌失措的表情。施魏因施泰格说卢基你这样做不太好吧,听风者却说这是他们应得的又有哪里不对呢。

现在博阿滕对拉姆说出了请求,穆勒听完之后感觉很不可思议,因为博阿滕的请求很是荒谬,荒谬至极。

他转向了拉姆,他想知道拉姆是不是和他想的一样。小个子男人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他似乎感觉到穆勒在看自己,他伸出手,安慰地拍了拍穆勒的膝盖。

“菲利普,我想成为狼族。”

博阿滕很认真,穆勒排除了他突然失心疯掉的可能性。这件事就是不可思议,一个猎魔人竟然想要成为魔族的一员,那简直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为什么?”

“因为我爱上了狼族,但是就我现在的身份,我们是没有任何可能在一起的。”

“热罗姆,十年前要是你跟我说这话我能笑出眼泪,真的。”拉姆整个身体前倾,他直直地看进博阿滕的眼睛里,他想要透过表面看到实质,博阿滕没有眨眼睛,他和拉姆对视了几秒钟,拉姆的身体后倾倚在了椅背上:“热罗姆,我知道你没在撒谎,所以说你是下定决心才来找我的?”

“是的。”

“代价会很沉重的。”

“我知道。”

穆勒张了张嘴:“抱歉,我就是很想知道那位狼族……真的能让你放弃现在的身份吗?”

“他能,”博阿滕的眼神变得柔暖,就像午后的阳光,或者是绵羊的毛,没有丝毫地攻击性,“我愿意为了他放弃现在的一切。”

“你确定他没对你用了什么……魔法?”

很明显穆勒已经想到了某种爱情魔药,狼族里不乏魔药大师,很久之前他就遇到过在月圆日追逐月亮的魔药师。

“罗伯特不会的。”

“罗伯特?他叫罗伯特?”

“没错。”


博阿滕离开的时候拉姆递给他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下次再来的时间。不过或许不仅仅是时间,要不然这种事情说说不就可以了吗。所以机智的穆勒推测上面很有可能还写着将要付出的代价。拉姆让博阿滕回去好好想想,如果还是坚持就在下次见面的时候来这里就好。

博阿滕离开之后的第三天就有新的客人拜访,银色的把手让他很是苦恼,幸好是穆勒先打开了门,男人冲着穆勒笑了:“请问拉姆先生住在这里吗?”


狼族很少出现在人类的地盘上,更不要说这栋房子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是简单的人类,所以穆勒很是敬佩狼族的勇气,要是他他才不要呢。

“您找我?”拉姆刚给詹卢卡洗了澡,幸好詹卢卡足够乖,才没有甩拉姆一身水。

“你好,我是罗伯特·莱万多夫斯基,我想热罗姆已经来找过您了。”

“他的确来过。不过……”拉姆看了看莱万,歪着头的样子让穆勒心里有些痒痒的:“不过他不知道你来这里吧?”

“狼族的观察能力会强一些,”莱万很有礼貌地回答,“说实话,那天我跟踪了热罗姆。”

“他没发现?”

“没有。”

“你的愿望是什么?”

“拉姆先生,我想请您把我变成人类。”


【16】

想变成狼族的人类,想变成人类的狼族,是前者的困难更大呢,还是后者的阻碍更大呢。长出獠牙和失去獠牙,失去同伴失去熟悉的环境,对于他们而言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你要学会身边同伴的每一个动作,说话的腔调和力度,嘴角要上扬还是尾巴要摇摆,他们指向远方的时候你要看天还是看地,所有的一切都要推倒重来,你的认知全部作废。更不要说想要完成这些的前提是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拉姆的眼神带着商人独有的狡黠和判断。莱万站在那里,毫无畏惧地迎上拉姆的眼神。詹卢卡走下楼梯,跳进了拉姆的怀里。小个子男人摸着詹卢卡的毛,温暖的皮毛之下是跳动的心脏。穆勒猜测拉姆或许能答应莱万,这样他就能得到一笔可观的代价,把那些东西放进最喜欢的一个罐子里,然后摆在最显眼的位置,每天擦拭。

“罗伯特,抱歉我现在不能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拉姆的语气里撤掉了平常的那种温和,取而代之的是无人能及的冷静,“我在等待热罗姆的回答,在那之前我是无法做出选择的。”

“您不能选择拒绝热罗姆吗?”莱万急切地问道:“他完全没必要变成我族的一员,完全没必要。”

“看起来你已经知道他的愿望了。不过我现在只能等待,这是规矩,我无法逾越。”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吗?”

“你或许可以去劝说热罗姆,让他改变主意。”


拉姆提出的这个做法听起来很不错,嘿,罗伯特,你去找热罗姆谈谈,你可以变成人类啊,变成人类你们就可以在一起了啊。莱万垂下眼帘,脸上略带无奈的笑容不会被别人看见。多么轻松的一件事,可是那可是热罗姆啊,热罗姆怎么可能答应。

小个子男人的声音把莱万拉回到现实:“我想有件事我需要说清楚。假如,我是说假如你下定决心要变成人类,这其中的代价我要告诉你,你失去的远远比你得到的要多。”

“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每一个来到我店里的人都是这么说,可是到头来真正能接受的寥寥无几。”

莱万礼貌地离开,礼貌看得出他心里还在动摇,不过他并不是在动摇变成人类的事情,而是在动摇到底要怎么样和热罗姆说这件事。

“为什么人类和狼族不能和平相处呢?”穆勒关上门之后转脸望着若有所思的拉姆:“种族不同根本不是问题啊,你看米洛和他家的医生就过得挺好啊。”

“那不一样,托马斯,你认为旁人会同意一个杀戮过你同伴的人和你在一起吗?”

“……也是,热罗姆的身份太特殊了。”

“再说热罗姆身上的洗礼也可能要了罗伯特的命,银对于狼族而言依旧是致命的。”

“那如果热罗姆放弃洗礼呢?”

“那来找热罗姆事儿的就不仅仅是狼族了,还会加上罗马教廷。”

詹卢卡窝在拉姆怀里打了个哈欠,这是一个无法解决的命题,即使双方拼尽全力也不一定能得到想要的结局。他们实现愿望的心和付出永远不会成正比。


让整件事出现转机的导火索是教廷的新一轮清洗活动。这个转机并不理想,因为这件事的出现不仅仅牵扯到博阿滕和莱万,到最后还把慕尼黑的金库主人卷了进去。

那也是拉姆手指上伤痕的由来。


【17】

博阿滕并没有按照拉姆写给他的时间出现在古董店,他提前来到了古董店,成功目睹了詹卢卡和穆勒的追逐战最后变成了一场小小的悲剧,那个东方花瓶被牵连碎成渣还是挺遗憾的。拉姆听到了清脆的声响以及敲门的声音,他走下楼,正好看见詹卢卡和穆勒无声地推卸责任:“你们不去开门吗?”

博阿滕的手里是一小卷羊皮纸,来自教廷的清洗活动是他最熟悉不过的,可是这次要清洗的区域对他的意义太重大,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莱万,面对那个他深爱的狼族。

“热罗姆,如果你现在变成狼族是不是更会威胁到罗伯特?”拉姆摇了摇头,他对于博阿滕的下一步计划并不赞同:“教廷一定会追查下去,你和罗伯特的事情瞒不了多久,到时候肯定会有更多的猎魔人加入到清洗活动,这个结局太糟糕了。”

“那我还有别的选择吗?”博阿滕的眼神里全然是无助和苦涩,他背负了几百年的猎杀任务,谁又能想到他会爱上猎物?他愿意永远沉溺在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他愿意抛下一切,如果他有这个放弃的机会的话。

“热罗姆,或许我们可以再想一个别的计划啊!”穆勒在一旁没有博阿滕和拉姆的那种严肃,他的脑子飞速地运转着:“如果我们能避开罗伯特的地盘……”

“那就相当于违抗教廷的指令。”

“那提前通知罗伯特让他好跑路?”

“托马斯,麻烦你下次想好了再说行吗?抓不到狼族热罗姆怎么回去交差?”

“那就想办法让罗伯特先躲躲,躲风头总行吧?”


穆勒很热心肠,他愿意去找莱万跟他说说严峻的形势。其实本来可以发一只信鸽去的,可是博阿滕说信不过那些小家伙,这么重要的事情还是找人去吧,所以一直举手报名的穆勒被博阿滕委以重任。猎魔人前脚刚走,拉姆后脚就开始对着穆勒叨叨,说什么“你就不能安静地待在家里吗又要出远门”、“你说你要是迷路了怎么办”之类的话。穆勒说菲利你放心啦,要是我迷了路我就朝着风里大喊,卢卡斯肯定能帮到我啊。拉姆翻了个白眼,心想你这么能说卢卡斯肯定把你屏蔽了,就算卢卡斯不屏蔽你巴斯蒂也会屏蔽你。

穆勒没戳穿拉姆那些小心思。小个子男人从来不会说什么我爱你啊的话,他也很少表达出担忧的心思,可是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那些细腻的心思在不经意间显露出来,就像现在,拉姆的不高兴完全是因为平常陪他说话打牌的人要离开他一段时间,他会很不习惯。

所以最后决定要和穆勒一起出门的时候最难过的是詹卢卡。它不想一只猫看家,没有新鲜的粮食也没有免费的毫无怨言的磨爪垫(没错,詹卢卡对穆勒的定义就是磨爪垫),更没有人每天给他顺毛了。詹卢卡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拉姆抱着它去找格策和罗伊斯,他们一直都挺喜欢詹卢卡的,所以这段时间拜托他们照看一下也没有问题。

出门的那天拉姆站在门外等待穆勒锁门,穆勒一边锁门还一边调笑着拉姆:“菲利,你看我还是蛮重要的吧。”

“如果你能马上把门锁上就更好了,真的,托马斯。”

“你就是口是心非!”

“哪来的这么多话。”

“口亨。”


【18】

去狼族的领地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路途或者交通工具都不成问题。即使很久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出过门,拉姆对于外面的世界还是很是熟悉。出去的时候要去车站买票,不买那些普通的车票,而要买那些包在信封里的车票。真正的售票员不会站在人多的地方,只会出现在不被人注意到的地方。拉姆从那个弹着吉他唱歌的年轻人手里买走了两个漂亮的信封,选了其中一个塞进了穆勒的手里。穆勒还想打开信封看看里面都有什么,不过拉姆很快就阻止了他的动作:“托马斯,打开就作废了哦。”

“作废?为什么?”

“因为里面的东西不是给我们看的,而是给他们看的。”

“他们?”

“对,他们。”

这场对话至此就结束了。尽管穆勒压根就没听懂拉姆说这些话的意思,但他却识趣地没有继续问下去。列车缓缓驶入站台,穆勒这时候才注意到站台上只有他们两个人,白色的烟雾让他想起了伦敦,想起了早期工业化的城市,想起了贵妇人的裙摆和报童的帽子。

“这趟旅途不会很漫长,他们已经知道我们的到来。睡吧,睡吧,梦醒的时分就是我们旅途的终点。等待的人会持灯而立,我们要做的就是跟着前行。”

拉姆小声地读出这段话,那本诗集是穆勒替他选的,里面的书签也是穆勒亲手做的。有时候你根本想不到穆勒会从哪里冒出来给你一个惊喜。拉姆很享受这种惊喜的感觉,他喜欢看着穆勒笑,或者递过来那些独一无二的小东西。


狼族的领地一直都是大家关注的地方,这倒不是因为狼族对周边有多少危害,而是因为狼族的领地真的是太广阔了,森林和山脉都是他们的居住地。有多少人觊觎这块土地,又有多少人想要通过各种手段独吞肥肉,莱万已经记不清了。每年的教廷清洗活动都是打着光明正大的理由,但是看透表面的狼族都知道教廷的本意——违抗者永远不能存在,这句话是所有任务的本质,也是那些猎魔人在不知不觉中被同化的本源。

皮什切克来找过莱万。那天莱万刚从古董店回来皮什切克就来找过他。年长一些的狼族皱起了鼻子:“你刚才去哪里了?去人类的地盘了?”

“嗯。找我有事?”

“库巴来信了,听说这次领头的那个猎魔人很厉害。”

“每一次他都这么说,结果前几次来的那些根本就不能被叫做猎魔人。”

“罗伯特,这次来的是热罗姆·博阿滕。”


列车的终点站并不固定,狼族自己也有考虑,否则下一次就是猎魔人坐在这趟列车里然后堂而皇之地进入自己的地盘了。拉姆和穆勒下车之后一直往前走,树木和灌木丛疯狂地生长,很快就没有了小路,前方属于未知。

“我们现在要怎么办?”穆勒挠着头问。

风里传来一阵喧嚣,波多尔斯基的声音传来:“他们会来接你们的,再等会儿就好啦。还有,别说是我说的哦,狼族的风不怎么欢迎我。”

听风者来的快去的也快。几分钟之后前面的灌木丛被拨开,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森林的阴影里:“我还以为是热罗姆呢,没想到你们比他来得早。”

“我们是来送信的,当然要比他早了。”穆勒咧开了嘴。


【19】

博阿滕的字迹还是像以前一样,不过莱万还是看出了猎魔人的焦躁和急切。穆勒和拉姆坐在火堆旁,拉姆的头靠在穆勒的肩膀上,这让莱万想起之前他也曾和博阿滕坐在山顶上等待日出,靠在一起的时候他能听到博阿滕的心跳声,有力的,安稳的。

人类是不会信任其他种族的。这句话说出来虽然会有些生硬,但也的确能说明很多问题。他们说狼族是不值得信任的,他们说狼族是残忍的,可是事实却并不是这样。博阿滕向教廷解释过狼族的现状,可是教廷的大人们怎么可能听信,他们眼里或许有过狼族,但现在只有狼族的地盘。作为猎魔人博阿滕没有拒绝教廷的权力,所以他只能一遍一遍地告诉莱万让他离开,他不希望将十字弩弓对准莱万。

莱万看完了那封信,扬手把信扔进了火堆里。羊皮纸在火堆里燃烧,化成灰,被风吹向不同的地方。狼族的眼神很是陌生:“我不可能离开,热罗姆把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

“热罗姆只是说出了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拉姆往火堆里扔了一截木头。

莱万摇了摇头,这个办法只是暂时的,绝对不是什么长久之计。狼族里也有提议说要和猎魔人打一场,赞同的狼族也不少,皮什切克就是其中的一员。如果换做以前的莱万他也会同意这个做法,可是他是现在的莱万,假如他爱的人就站在他的对立面,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狠下心咬断对方的喉管。

“拉姆先生,您的想法呢?”

“我的想法很多,可是没有一个适合你们的。”

“没有适合我们的?”

“对,你要付出的代价太沉重了。而且与教廷抗争并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作为一个商人,拉姆的脑子里的确有很多种解决方案,可是这时候他犹豫了。穆勒知道拉姆为什么犹豫,或许是与人类近距离接触的时间长了,他多多少少也沾染了些人类的气息,他变得犹豫,变得不够果断。即使有些时候拉姆看起来有些唯利是图,但是大部分时候他还是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问题的。

比如现在,拉姆的确可以帮助莱万解决现在的问题,可是莱万要付出的代价比他变成人类的代价还要大,要大很多。

狼族站起身扑灭了火堆。他还在权衡,统治山脉和森林的狼族是否能打败教廷的猎魔人,他是否能战胜博阿滕。

“拉姆先生,您说的代价是什么?”

“罗伯特,你真的要拉我进这场局吗?”

“现在也只有您能帮到我了。”

拉姆的嘴唇一张一合,莱万听到了答案:“我要你的记忆,罗伯特,你和热罗姆的所有记忆。”


穆勒大半个身体还在睡袋外面。这顶帐篷看起来没有那么结实,穆勒能听到外面的风声还有森林精灵的吵闹声。他不明白拉姆为什么会选择这种代价,因为他很久没有听到过拉姆说出记忆这个词汇了。小个子男人缩在睡袋里,他似乎有些冷,外面的风声让他很不安。

“我不明白,菲利,取走罗伯特的记忆对他而言过于沉重了。”

拉姆模糊地叹了一口气:“这就是我为什么不喜欢被拉进这场局的原因。我宁愿做一个旁观者,因为那样代价才是最小的。”

“那如果……如果我代替你进去这场局呢?”

穆勒发誓他从来没见过拉姆露出那种表情,那是一个混合着悲伤和难以置信的表情。穆勒不能理解那个表情的含义,他疑惑地看着拉姆,他在等一个解释。

“如果你代替了我,托马斯,那我将付出最沉重的代价。”


【20】

说到最后也是一场没有答案的结局。拉姆和穆勒在狼族的地盘待了几天,所有的狼族都以为教会的人会气势汹汹地到来,厮杀绝对是不可避免的。但是等了几天之后并没有他们想象的情形发生。拉姆给听风者去了一封信,在波多尔斯基的打听之下才知道原来被派来的那些猎魔人因为某些原因被迫取消了原来的计划。

“某些原因?是什么?”

“菲利普你就不需要知道啦!反正狼族暂时是安全了。”

“卢卡斯你会希望我上门拜访你吧?”

“史崴泥你听!菲利普他威胁我!”

“菲利普你别吓唬卢基行吗?”

“巴斯蒂这里没你的事。”

坐在拉姆旁边听着小个子对着风自言自语似乎已经成为了常态。穆勒打了个哈欠,和莱万大眼瞪小眼。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莱万的手没有离开刀,他的眼神有些深邃:“教会的人早晚会来。”

“似乎是有些事情拖住了热罗姆。”拉姆终于停下了自言自语:“海上的岛屿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

“不得了的事情?”

“他们要逃脱教会的枷锁了。”


拉姆不知道是谁找到了梅苏特·厄齐尔,或许是博阿滕,也或许是波多尔斯基,后者的可能性更大,毕竟听风者在岛屿上待过一段时间,写了不少东西,要不是施魏因施泰格找到他,估计精灵能一辈子住在岛屿上。波多尔斯基回来之后告诉施魏因施泰格岛屿上有很多他以前没见过的生物,那些生物与大陆上的生物截然不同,他们热爱自由,不受到任何拘束,并且很是聪明。说话的时候他拿出了那些画像,施魏因施泰格仔细看完画像,没好意思告诉波多尔斯基其实他的绘画水平真的有限,要不然这个家伙的眼睛怎么这么大。

施魏因施泰格并没有见过厄齐尔本人,所以他误解了一些事情,比如厄齐尔的眼睛真的很大。他之前生活在大陆上,只是在几年过去之后厌倦了大陆的生活,他讨厌教会,讨厌那些自以为是的大人物。萨米·赫迪拉告诉他不能总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厄齐尔反驳他说难道我是活给别人看的吗。

赫迪拉很难搞懂厄齐尔的想法。厄齐尔喜欢小孩子,但他称呼小孩子为“幼兽”,在他看来所有的生物都是兽,只不过有些兽把自己包裹得很完美才成为了“人”,而有些兽不喜欢包裹自己,也就只能是一辈子的兽。这个想法很奇怪,不过唯一一个能理解这种想法的人不是赫迪拉,而是波多尔斯基,所以每次厄齐尔和波多尔斯基见面赫迪拉都插不上嘴,天知道这俩见了面有多少话要说。

岛屿上的生活的确很适合厄齐尔。他会在每个清晨醒来,与幼兽们玩一上午,然后在岛屿上散步,有时候是海边,有时候是森林。看起来很小的岛屿在厄齐尔看来很是巨大,那是他的家园,以及世界。

“教会那些家伙们,不能让他们活得太快乐啊。”


【21】

赫迪拉已经不记得上次在大陆见到厄齐尔是什么时候了。厄齐尔不喜欢坐船,也不喜欢颠簸。见到厄齐尔赫迪拉很是惊喜,惊喜过后就是探究背后的原因了。

“萨米,每次来到大陆你就像审问犯人一样看着我,兽类之间的基本信任呢?”厄齐尔摇着头,对赫迪拉的态度很不满意。

“梅苏特,我已经说过无数次了,我们是人不是兽类……别拽我的袖子了,我知道你想去哪里。还有,你是怎么过来的?坐船?”

“我是飞过来的。”

望着厄齐尔的眼睛,赫迪拉首先排除了他因为在岛屿上待的时间过长导致脑袋里出现了幻觉的可能性,不过那双眼睛里并没有说胡话的迹象,赫迪拉皱起了眉毛:“飞过来的?”

“是呀,只要翅膀足够大,整个岛屿都能飞起来。”厄齐尔朝着赫迪拉眨了眨眼睛:“其实是奥利维尔啦,奥利维尔会飞。”

赫迪拉翻阅了一下自己为数不多的岛屿记忆,似乎有一个喜欢满地乱跑的家伙叫奥利维尔·吉鲁。不过那家伙好像没穿衣服吧……

想到这里,赫迪拉紧张地看着厄齐尔:“奥利维尔带你过来的?”

“是啊,马蒂厄跟着我们一起,但是马蒂厄的翅膀比较小……”

赫迪拉瞬间就放心了。至少有个能管住奥利维尔的小天使啊。

“所以你来大陆就是为了找教会的麻烦?”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是不好听呢,萨米神父。”


赫迪拉和博阿滕的关系一直不错,两个人偶尔会去酒吧喝酒顺便吐槽教会。这次的清洗计划也是赫迪拉告诉博阿滕的。赫迪拉知道博阿滕喜欢上了狼族的一员,开始的时候他也不理解,但后来仔细想想他对厄齐尔的感情,那个奇怪的人从来都是与教会对着干的,即使这样他还是很喜欢厄齐尔。

赫迪拉第一次见到厄齐尔就是在南部的某次清洗行动中,那时候他在谷仓里找到了蜷缩着身体的厄齐尔。第一眼看过去赫迪拉还以为他是被异教徒迫害的村民,伸过手去想要拉厄齐尔一把,但是厄齐尔没有动作,只是直直地望着谷仓的门口,他像是在等什么人。

“你能站起来吗?哪里受伤了吗?”赫迪拉弯下腰想要仔细看看,这时候厄齐尔蹭得站起来,赫迪拉这才发现年轻人只是裹了一件单薄的毯子,在寒冷里发着抖。

赫迪拉叹了一口气,他脱下披风给这个行动怪异的人披上,然后扶着他一步一步往外走。后来厄齐尔形容赫迪拉就是“雄狮在照看幼兽只是他并不知道幼兽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赫迪拉绝对不是同情心泛滥,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处于何种考虑偷偷把厄齐尔带回了家,又悄无声息地把厄齐尔送上了船。

那时候他真的不知道厄齐尔是教会通缉令上的那个没有画像的通缉犯。

“如果你知道呢?你会把我抓走扔进教会的牢房吗?”

“怎么可能,我亲爱的梅苏特,既然我能把你送出去,也就有能力把你找回来。”

“听起来有些自大啊萨米神父。”

厄齐尔窝在赫迪拉家的沙发上,打了个哈欠。在玉米汤的香甜中他做了一个梦,梦里狼族被屠杀殆尽,他看到博阿滕站在火光里一脸绝望。

博阿滕的怀里,是睡着了的莱万。


【22】

厄齐尔并不是一个人回到大陆,跟着他来的还有几只好奇的幼兽。厄齐尔的意思是既然来了就不能悄无声息,所以幼兽们放开了玩,很快就吸引了教会的注意力。

赫迪拉被迫加班加点地查找罪魁祸首,虽然他早就知道是谁,说实话装出一脸茫然的样子的确很辛苦,他和其他神父坐在一起讨论下一步的计划时开了会儿小差,总不能让他站起来告诉大家“其实你们要找的人正霸占着我家的沙发”吧。

厄齐尔从来不会称呼自己为人,在他的认知里自己是更遥远大陆上的雄狮,威风凛凛很是霸气。但在赫迪拉的眼里厄齐尔顶多是豹子,还是那种需要有人定时投食吃饱了之后就犯迷糊的豹子。不过这话赫迪拉并没有和厄齐尔说过,他知道厄齐尔生起气来也很可怕,离家出走什么的不说,喜欢厄齐尔的幼兽们铁定会联合起来收拾自己的。

博阿滕来找过赫迪拉一次,他们离开了争论得热火朝天的教会人员,而是去了教会办公地点外的酒吧,酒吧的老板是赫迪拉的旧识,点过头之后他就带着博阿滕坐下。猎魔人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小布袋子,隔着桌子递了过来:“萨米,替我和罗伯特谢谢梅苏特,不过现在是他们离开的时刻了。”

赫迪拉打开了小布袋,里面是几根白色的毛:“在现场发现的?”

“嗯,我支开了身边的人,整个现场只留下了这些。”

“我知道了热罗姆,我会转告梅苏特的。”

酒保送上了两杯啤酒和一碟小食,赫迪拉和博阿滕像是老朋友许久未见面一样聊着天。在外人看来没有一丝异常,但细心的人会发现他们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笑意,嘴角也未曾上扬。

“梅苏特那天做了一个梦,这是他第一次和我分享他的梦境。”赫迪拉表情平静,他的手指却在微微颤抖。

博阿滕注意到了这一点,他压低声音问道:“他梦到了什么?”

“有关你和罗伯特的,我不知道我们能不能逃过这次的清洗行动。”

博阿滕的眼神黯淡了下去。他也不确定,可是他没有别的办法。他不希望看到罗伯特受到任何伤害,可是他的身份害死会带给罗伯特过多的痛苦。

“如果,我是说如果梅苏特没能阻止教会的人……”赫迪拉顿了顿:“我想你可以去找菲利普,或许他能有什么好主意。”

“我找过他,或许是我去的太晚了。”博阿滕看着手里的酒杯。

“托马斯呢?托马斯会帮上忙的,他可是个热心肠。”

“托马斯?萨米你还知道托马斯?”

“等下,热罗姆你什么意思?你不知道托马斯的真实身份吗?”

“真实身份?”


没有几个人知道托马斯·穆勒的真实身份,拉姆也是在穆勒的古董店开起来之后才知道这小子的来路。教廷这边消息比任何人都灵通,他们倒不是真的关心穆勒是谁,而是关心穆勒的存在会不会影响到教廷的统治。赫迪拉是最早知晓的那批人,所以消息也是最快递出去的。盖德·穆勒并不希望自己的后裔变成教廷的走狗,所以四处周旋之下才让穆勒的影响力降为最低。

毕竟拥有“轰炸机”这种外号的人还是低调为好啊。


【23】

拉姆很早的时候就怀疑过穆勒的身份,只是穆勒整天冲着他傻乎乎地笑,这让拉姆放松过警惕,不过很快从教廷那边传来了消息,听说教廷的重要行动被一个人搅得乱七八糟,但问起那个人的身份又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了。拉姆眯起眼睛仔细想想,嗯,前几天穆勒似乎没来找他,这里面肯定有问题啊。

詹卢卡悄无声息地从窗外跳进来,嘴里叼着一只小白鼠,那只小白鼠挣扎着想要逃走,但詹卢卡的牙齿过于尖锐。拉姆看了看詹卢卡,就明白那只小白鼠是从哪里来的了。

教廷执着于人类的永生,暗地里做了多少实验没有人能数的清。看起来穆勒虽然没对他说过,但是拉姆明白穆勒的心意,讨厌就是讨厌,哪里来的那么多为什么。

如果把事情想得简单些,穆勒的姓氏就能说明很多问题。当然,对于普通人而言穆勒这个姓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是在拉姆的印象里只有一个穆勒,不过那个穆勒已经很是年长,他在以前曾经培养过后裔,一个看起来还挺可爱的小卷毛。

所以托马斯·穆勒的身份就一目了然了。拉姆没有找穆勒求证过,但他可以肯定自己的猜测没有错误。穆勒每次从外面回来一身伤,虽然都说是跟人家打架打的,可是哪有这么多架可以打,皮外伤也就罢了,那些看不见的伤在缓慢地侵蚀着穆勒的身体,拉姆闭着嘴给他治疗,偶尔还会因为穆勒的一句顶嘴而狠狠地按下棉花球。


厄齐尔起的作用仅仅维持了半个月。这对于博阿滕而言过于短暂,而且更糟糕的是教廷似乎寻找到了很有趣的东西,比起狼族的地盘他们更想知道为什么某些人活过了漫长的岁月,他们有什么秘密,他们的生命是从哪里继承而来。

比如吸血鬼,比如拉姆。

拉姆的问题似乎更大些。詹卢卡跳上窗台看着楼下几个行动诡异的人,喷了个鼻息,就算只猫也能看出来那些人不像好人。他们在古董店的周围徘徊,想要窥探,想要通过自己的手段知道点儿什么。

波多尔斯基的消息跟着风一起到来。拉姆的表情很是糟糕,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么棘手的问题了。穆勒一把揽过他的肩膀,丝毫不顾及莱万就在旁边:“菲利出什么事情了吗?”

“教廷的人胃口越来越大了。”拉姆冷淡地回答。

“他们还想要什么?”莱万问道。

拉姆望着远处的山,过了很久才开口。

“他们想要我。”


穆勒呲牙咧嘴地发表了自己的言论,义愤填膺地表示有种你们明着来看看你们有没有本事从我这里抢走菲利。他说这话的时候对着广袤的森林,期间还有一群受惊的鸟惊慌失措地飞走了。莱万和拉姆坐在一边,狼族小声地叹了口气:“菲利普,对不起。”

“你道什么歉呀。”

“是我族引起的祸患,还把你牵扯了进来。”

“罗伯特,这不是你的问题。很久之前我就知道这一天肯定会到来,因为教廷的贪婪是不会消失的。看样子我们要好好动脑子想想怎么避免这场祸患了。”

“你还有我呀菲利!我爷爷说了,要保护好爱的人。”

穆勒挺胸抬头,说这话的时候脸都没红。莱万捂上了脸,他就不应该坐在这里,看着这两个人秀恩爱简直够够的。


【24】

教廷的速度比所有人想象得都要快,也更凶狠。他们派来的猎魔人和神父悄无声息地靠近着狼族的领地。皮什切克已经不止一次地告诉莱万前方的情况,让这位年长一些的狼族疑惑地是,不善的来者并没有贸然进攻,而是颇具耐心地守着所有的出口。

莱万把手里的那张纸递给皮什切克。上面只有一行字,署上的名字皮什切克当然知道,热罗姆·博阿滕,教廷最器重的猎魔人,莱万的伴侣。

“这也不是个办法啊,那个小个子没什么想法?我看他整天坐在悬崖边看天呢。”皮什切克小声地问道。

莱万心想你竟然敢叫菲利普小个子:“他说他会想出一个好主意的。”

“但愿吧。”


所有人都希望拉姆能想出一个绝佳的主意,可惜这次就连上天都没有站在小个子这边。拉姆想过很多,但是每一种的结局都不会太好看。穆勒没有跟在他身边,而是忙一些拉姆不知道的事情。哦,这么说或许有点儿偏差,毕竟拉姆想知道的事情他一定会知道,所以拉姆并不想知道穆勒在做什么,他也没有时间去想。

拉姆很清楚这次失败的后果。幸运的话只有他一个人被教廷抓走,狼族和托马斯都会幸免于难。拉姆笑了,这不可能实现,穆勒能倔成那样,怎么会让教廷得逞。

拉姆的能力有限,他会帮人用一种代价换取一种未来,也会收人好处替人办事。但到了自己这里,他想要赌上一切,但变数太多,可能性有无数,他开始慌乱,到底是哪种结局无人能知。

就算他是菲利普·拉姆,就算他活过了几百年。


莱万冲进森林是在某个平静的清晨,狼族的声音突然从寂静中撕裂。拉姆被噩梦惊醒,他出了一身冷汗,穆勒用一种担忧的眼神看着他。

“外面怎么了?”拉姆尽量用一种比较冷静的声音问道。

穆勒压抑着颤抖,拉姆分不清那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兴奋:“进攻开始了。”


如果说以前的教廷进攻是试探,那么现在就是实打实的拼尽全力了。莱万冲在最前面,他没有看到博阿滕,这让狼族的内心有些波动。他的爪子开始伸长,他的牙齿从骨骼中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狼族并不是外界猜想的那么好战,他们也向往着宁静的生活,可正是那些所谓的外界让他们失去了生活的机会。他们为自己而战,也为森林而战。

拉姆站在最高处,他能看到那些厮杀,那些不甘心的倒下和洋溢着血腥的笑容。穆勒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身后。那是拉姆第一次听到穆勒用一种陌生的声音和他说话。

穆勒说:“菲利,让我加入他们吧。”


以前穆勒的伤口来源拉姆并没有细究过,所以他也没见过穆勒加入厮杀的样子。那样子的确很惊艳,也很实用。穆勒花了几天的时间摸清了周围的地形,然后站在悬崖上伸出了胳膊。

那是拉姆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画面。穆勒就像长出了一双翅膀,他在飞,飞过森林,飞过海洋,离太阳最近,离人类最远。

那才是穆勒原来的样子。


【25】

如果看得不仔细就真的会把穆勒背后的东西当成翅膀。拉姆眯起眼睛,穆勒背后奔腾的东西根本就不是翅膀,而是他的军队,他的力量。

没有人能数清穆勒的背后到底有多少人,那些人都长得什么模样,是慈眉善目呢还是凶神恶煞,没有人能说清楚。穆勒很少让他们出来,因为在穆勒看来没有什么事情能称得上大事,这个天生乐观的家伙不喜欢过于依赖他们。

他们,穆勒没有给这些人起名字,拉姆当然知道这其中的原因。一旦有了名字,“他们”就不仅仅是杀戮工具了,而变成了真真正正的“人”,“人”是有意识的,有感觉的,有感情的,这样他们就与这个世界的联系愈加紧密,他们就会留恋这个世界,而不愿意回到他们应该存在的那个世界。

这些话是盖德·穆勒告诉托马斯·穆勒的,老一辈的人总有太多的经验要告诉年轻的一代,但年轻人总有自己的想法,他们见过新奇的东西,比老一辈的见识更加广阔。他们用自己的方式认知这个世界,直到灾难降临。


穆勒的加入对于狼族是件好事。那些人形的非人类不会受到伤害,教会的进攻变得无力,所以第一轮的战斗至此结束,狼族退回自己的领地,望着教会的人躲在暗处窃窃私语,商讨着下一步的进攻。

莱万坐在一边包扎着伤口,他很兴奋,可是他在拉姆和穆勒的脸上找不到一丝喜悦。

狼族收起了笑容:“有哪里不对吗?”

拉姆没有说话,倒是一边的穆勒先开了口:“教会接下来会做什么?”

“还是老一套,唱着那些无用的颂歌,他们相信那样会增加他们的力量……或许还有猎魔人吧……怎么了托马斯?”

听到颂歌的时候穆勒的脸色就变得有些差劲儿,拉姆扯了扯穆勒的袖子,瘦高的年轻人站起身,他的军队同样躲在暗处。他听到风在瑟瑟发抖,云朵沾染上了肮脏的灰色。穆勒转过身,眼睛里的光是莱万从未见过的。

穆勒说:“我的军队,不能有一丝停歇。”


平日里的穆勒是一个样子,加入战斗的穆勒就是另一个样子。他很专注,也很冷酷。他的军队在他的指挥下从容地进攻,从容地佯装败退,每一步都经过无数次的思考和设计。这样的穆勒对于莱万是陌生的,但对于拉姆而言很熟悉,他们在牌桌上都是这样的,只是少了冷酷,多了几分算计。

拉姆咧嘴笑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这么紧张的情形下笑出声,也不知道那一阵无名的惊慌是从何而来,他只知道穆勒站在他身前,灵活的十指就像是在指挥一场盛大的演出,交响乐团已经进入状态,只等指挥先生走上台。


第一刀刺穿穆勒的军队起始于西边,猎魔人的登场代表着战局的逆转。穆勒并不是无所不能的,他也有弱点,也有无法避免的毛病。军队是他的胳膊和腿,是他的刀和拳头,军队的伤亡代表着穆勒本体的受损。穆勒咬着牙,动作没有丝毫地怠慢。

莱万抬头,看到了站在最前面的博阿滕。



【26】

莱万无法形容博阿滕的表情。

狼族的视力可以清楚地捕捉到每一丝细小的变化,可是此时此刻莱万真是不想去看博阿滕。他在想什么?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是被迫的吗?还是真的想要帮助教廷夺走本不属于他们的地盘?

只可惜莱万已经没有时间来思考这些问题了。他看见皮什切克和库巴怒吼着冲上前,看到穆勒的身体摇摇晃晃像是要坠落深渊的风筝,他想起了儿时玩的游戏,一个蒙着眼睛找另一个,就凭借耳朵和风找到彼此。

现在他听不到,看不见,嗅觉失去了本来的作用,他只感受到风,感受到胸口像是被海水浸过,苦涩无比。

穆勒咬着牙站在高处,他的手指在颤抖,但是绝对不退缩。伤口的数量在不断增加,但他没有丝毫退缩。他的军队还要依靠他,他要保护的人不能出一点儿事。这是他的弱点,也是他的强大之处。

博阿滕举起了右手,银色的光是神圣,是教廷的庇佑。教廷给予他的,现在他要拿来对付狼族了。

战争之所以是战争,是因为伤痛与失败将打垮败北之人,死亡和无名墓碑将遍布这片土地。莱万很久都没有参加到这样的战争中了,对,这就是战争,无情的战争,与死神共舞的战争。他的牙齿锋利,爪子撕扯着对手。他属于狼族,也只属于狼族。

穆勒的军队能够维持一半的战斗力,另一半要全靠狼族。随着时间的推移,猎魔人在心里笑出了声:可笑,一群无能的生物,教廷的神圣不可战胜。是的,他们是高傲的,也是被教廷给予厚望的。

博阿滕面无表情地走在最前面,他手里的刀从未停歇,他不在乎自己杀了多少人,也不在乎结果如何。他的目光始终只落在那个与他越来越近的狼族身上,从未改变过。

莱万冲在最前面,他的爪子上满是鲜血,他的眼睛昭示着他的人性已经消失殆尽,现在支配着他的只有原始的本能。他望着那个猎魔人,爪子和牙齿蠢蠢欲动。


莱万很久以前问过博阿滕一个问题,那个问题现在想起来变得有些可笑,有些幼稚,可是莱万就是问了博阿滕,博阿滕也认真地回答了他。

“热罗姆,你说我们以后会成什么样子呀?”

“会变老吧。”

“真没有想象力啊。”

“那你的答案呢罗伯特?”

“我啊,我想以后我们会一直一直生活在森林里吧,每天逗逗小狼崽,或者到山顶看日出。”

你看,那时候我就希望我们能平平安安地度过以后的日子,没有争斗,只有绵延无尽的森林和最好看的笑容。

你看,那时候我们说好的,要一起变老。

要一起啊。


牙齿和利爪,刀锋。狼族,猎魔人。这些明明就是对立的词汇就这样组合在一起。

莱万的眼睛开始变得模糊不清,他分不清博阿滕和其他猎魔人,他分不清身上的血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他的心跳开始变慢,他的利爪逐渐磨平。

莱万没有看到远处的穆勒跪倒在地上,没有看到扑过去扶住穆勒的小个子,没有看到博阿滕的眼睛里同样全是泪水。


拉姆想了很久,久到星星回家睡觉,久到他开始感慨即使过去了几百年他依旧还是像最初那样犹豫。

穆勒的军队开始溃败,再也没有能阻止猎魔人的东西了。

穆勒有些抱歉地看着拉姆,小个子的眼睛里有他看不懂的东西:“菲利,你快跑吧……”

“我跑去哪里啊?”

“哪里也比这里好。”穆勒想要咧嘴笑,但是身上的伤口让他失去了笑的能力。

拉姆抬头看着山谷里的战局,被逆转,被吞噬。这是狼族的结局,但不应该是狼族的结局。

“托马斯,睡吧,睡醒就好了。”

拉姆笑,伸手抚上穆勒的眼睛。穆勒没有看见飞舞在拉姆身边的金色纸牌,没有看到拉姆一张一合的嘴唇。他闭上眼睛真的睡着了,忘记了自己在哪里,忘记了自己在干什么。他只记得小个子男人在抚上他眼睛之前的表情,带着无奈,带着决断,带着让他无法忘却的深情。

拉姆抬起头,这就是他的能力,【洗牌】,逆转已被逆转的,改变已被改变的。他很久都没有使用过这种力量了,因为代价过于沉重。

上一次他使用了【洗牌】,救了一个人,但同时失去了这个人。因为这种力量的代价是改写所有人的生命轨迹,忘记应该忘记的,失去的是记忆。


就像厄齐尔梦里那样,火光,森林,博阿滕的怀里是睡着了的莱万。狼族睡着的样子很是平静,博阿滕抬起头看着天边的金色纸牌,小个子男人同样跪在土地上,他看着博阿滕,博阿滕看着他。

这或许是博阿滕的记忆终点。

除了拉姆,所有人都会忘记这场战争,永远的。


【27】

多少年之后,不会说话的詹卢卡站在窗边看着两米高的泰迪熊身后跟着的那个高瘦的男人,而古董店的主人从沙发上站起身。

他等待着的,终已来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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